PARTY AFTER PARTY,什么是PARTY?

​ 在工作时,我比较在意人们对于一些抽象事物的实际感受。它从何处来?又到哪里去?它的使命是什么?

​ 我在我曾经制作的三维影像中对于这些问题有过一些回应。

​ 我在2019年创作的《工人_博物馆》里谈论的是关于“时间”和“历史”的生产。在其世界观中,历史由一个抽象的工厂生产,并由其中的“工人”监督而制成,经由一些生产与消费的繁琐过程之后,在一个虚无的“博物馆”中被彻底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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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实际上这是我对于历史本身的一些见解:它从何处来?从生产车间而来。又到哪里去?经过一番折腾后被埋藏和遗忘。它的使命是什么?有幸者将被重新解释(改写),然后进入记忆的档案;不幸者将没有资格被后人记录。

​ 我在解读这些作品时,会让人感觉像是走进了一个较为意识流的境界中。说有人看过这一则作品解读,认为其不知所云。但实际上,我并不想专门去写作品的介绍。我经常在影像作品中将一些对于某种事物的突发情感通过强叙事性的渲染来表达出来,其多半原因应该来源于这个《工人_博物馆》,因为它是第一个使用这种叙事方式的作品。我的所谓“强叙事”,实际上只是在用理性的方式来解释感性认识,而且是使用流水账的方式进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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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去年11月与徐健的双个展(XP,但是番茄花园版 eXPerienced and cracked)中,展出过一件文本作品《小石潭新记》,这就是一种用极端理性的思维来解释感性认识的一种新的尝试,尤其是使用一些公认权威的创作者的作品为范本来改写,但是改写的形式是我独有的风格。在以前的学生时代,老师只让学生们去理解诗文中的文学含义。但当时我眼中的诗文不仅有文学含义,还有其背后的形式逻辑。《小石潭新记》中,我着重将这些拔出,作为诗文的骨架,文学却只是骨架上的皮肉。算不上买椟还珠,只是使用一种新的看世界的方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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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比较喜欢三维动画这种媒介。“动画”对于我来说属于美术媒介范畴,我曾经制作过手绘逐帧动画和定格动画。“圈”里人说,只有画得多了,就知道节奏和关键帧该怎么走了。我认为这种技术比较吃熟练性,与理科不同,如此学问应当是不可教授的。这种东西门槛不高,但要做得好却非常困难,且“好”的评价标准并不唯一。可能受到前人逐帧动画的画面影响,我的创作风格还是会往某种亚文化方向靠,例如“core”和“rhg”,画面偏阴冷但节奏较慢、人物大头但肢体末端较粗等等,但是并不影响整体风格编排。三维动画的创作门槛较高,但正是由于其出效果快、输出极为稳定的特征,做得像模像样其实也不算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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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学期间,我感觉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开始学习编程与游戏制作。这种东西感觉与我的专业之间稍微有一定的联系,但其中的方法论却天差地别。三维美术与机制实现是一种极端逻辑化的演绎,你需要学会如何与计算机打交道。计算机就是控制论的化身,操作人员与计算机本身共同构成了一个控制系统,人体则是这个系统中最慢的交互单元。抛开这个控制系统不谈,其内部的所有机制构成是数据与逻辑。程序就是指令,是你写给计算机的一封信,计算机会死板地完全依照此信的程式工作。此类技术有一种将想象力化为现实的能力,并且带给了我新的工作习惯:分门别类与将工作转为流程。

​ 我有几个游戏作品,拿2021年的《阈限志》来说,其制作方法论为:第一步,试错。这一步是最好玩的一步,发挥软件的极限,玩起来,就连软件故障都是创作的来由。第二步,流程。绘制策划图表,分门别类,步骤极为严苛。第三步,制作。也叫实现,基于策划案,使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来编码。第四步,包装。也叫落地,根据整体调性来进行微调,保证整体完整性与质量。这四步构成的方法论非常适合大型创作,正是由于这样的极端演绎,使得作品一般情况下完整度非常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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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错行为是非常有意义的。克劳斯·皮亚斯说过,“黑客”在更大程度上表示一种从设备本身的功能中所能获得的乐趣……可以被解释为一种情景滥用(misuse)。我的很多灵感其实都来自于这种情景滥用:我曾经在三维软件中“滥用”过着色器,将着色器的数值限制打开了,把某一个材质模版中的金属度和粗糙度改成了极端数字,在渲染管线的交互下,它不再是“泡泡”,而更像是“黑洞”,靠近“黑洞”的物体都改变了画风。我还滥用过三维摄像机,将视场角篡改为负值,一切事物都变成了近小远大的逆透视。这些都是媒介本身的故障,既然它能够被实现,那么就更有理由被存在。

​ 我做三维动画擅长于使用程序辅助,因为做动画时经常会出现一些传统三维动画很难完成的需求。比如说,某种生成式艺术、随机性以及超文本性质。虽说不需要观众去交互,但是适当的程序介入会让动画更有有机性。复制是程序最擅长的行为,成百上千个动画实体同台演义,这是在程序语言里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程序只需要定义实体们的行为规范与规则阈限,剩下的交给计算机就行。

​ 这次展出的是动画《心机接口》。由于前几年的元宇宙大爆炸与其快速湮灭的特性,我决定要做一个作品来记录这次“闪击”。元宇宙体系将现实中的能源转化为虚拟中的价值,并在虚拟中使用抽象的形式“打印”出来,这实质上是一种对于现实资源的再现。为了衬托这次叙事,我虚构了一个被称为“元宇宙之心”的仪式场所(庙宇)。场地中心放置了一台三维打印机,仪式过程就是将另一个世界的现实能源运输到庙里面来打印成所谓虚拟价值。仪式参与者与祭司在“NFT的海洋”中的殿台上操控者仪式的进行,但没有人知道仪式最后成功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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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套流程与我之前制作的NFT作品很像,我基于1987年的第四套人民币的形式制作过一套冥币,其人像依照货币规格替换为了道家六御。我认为,传统意识里的祭祖需要烧纸钱,纸钱就是现实中的实体价值,与烧煤石油天然气并无二致。纸钱在焚烧之后化为了青烟,青烟会顺着时空裂隙运输到虚拟世界中,然后转化为虚拟中的价值。实际上我是无神论的,如此处理只是为了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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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煤石油天然气的“青烟”在运输到虚拟世界了之后,化为了三维打印用的耗材,比如说PLA或者ABS什么的。在影像中,这些耗材被打印为了一些有价值的物体,如城市楼阁和心脏。“心脏”实际上有两层含义,其一就是价值本身,其二代表了此地为元宇宙的中心。何为元宇宙中的价值?我并不想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来映射,因为对于不同地域不同时间不同利益而言,意义差距分明。一说心脏代表一个庞大系统的中心,似乎有些牵强,一般情况下大脑才应当是计算系统之中心的正确隐喻。作品名称出自于“脑机接口”,但在我看来,心脏是人体中最有价值的器官,与其说大脑是一个计算设备,类似于中央处理器和显示适配器;那么心脏就是血泵,类似于电源。没有电源,计算机连主板灯都不会亮。

​ 这些关系只是我对于元宇宙运行模式的直观想象,并不想涉及更深层次的经济理论研究讨论,我描述的宇宙与经济无关。作品的英文名为the Meta-Universe Poetry,正确的元宇宙写法是metaverse,错写也不是为了避讳,只是我更想将其解释为“宇宙而上”罢了,元宇宙讲究的宇宙是独立且客观的,并褒奖为了一个绝对真理。这个系统构造处处合理且无懈可击,这是非常有意思的。Poetry是诗,在这里特指叙事诗,动画一直在用隐蔽的方式来尝试解释这个系统的生产与归宿,这就构成了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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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制作上来说,在软件中模拟三维打印的过程比较繁琐。扫描软件会将三维模型的体积转化为一圈圈盘绕的机械文本指令(参考FDM熔融沉积技术),这种形式就比较像小学时候捏的陶泥罐子,只不过是一个复杂一点的版本罢了。我将其中的数据指令文件的文本使用正则提取的方式转换成了excel表格,自己编写代码让unity引擎去读取表格文件,转为路径指令,最后实时渲染出来。这种技术也就仅仅是数据的转换而已,但这种数据转换跟数据可视化不同。在我看来,后者只能服务于工业生产,前者却蒙上了一层诗性。它从何处来?又到哪里去?它的使命是什么?

​ 为了完善这整个作品宇宙的控制体系,我自发性地研究了可视化编程的逻辑。我不反对使用可视化编程的方式来编码,因为它确实为美术与策划带来了许多便利。但是难以维护、结构复杂时不直观、效率不高的问题仍然存在。我在作品中使用了各种各样的计算节点来表现整个元宇宙世界的运行法则,这种东西相当于一个又一个的代码区块,将一个输出端口拉出一条连线接入一个输入端口,在一定程度上模拟了TCP协议的逻辑(但有些节点是一对多传输),数据块在其中被传送、被计算、被引用。我在这里有一些对于“链”的媒介隐喻,但究其技术逻辑又不完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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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写作上来说,我仍然沿袭了之前的流水账小学生叙事,但跟之前不同的是,我使用了多个章节来叙述。每一个章节单独拎出来就是一幕幕的短篇影像,但是要把这些章节看为一个整体还是需要一点想象力的。而且每一章节的细节都是如此之多,这是我故意而为之,把琐碎的技术细节无限制地放大,这正是体现了先前创作方法论中的“试错”步骤,先基于技术媒介来玩耍,要的就是酷炫,之后根据叙事意义来编排哪里需要酷炫,为何酷炫,有多酷炫。但这种繁复的细节会导致一个后果,即让人不太容易抓住重点。我在展场与观众交流时,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机接口”,形态各异,但是又在某种朦胧的方面出奇地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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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其中的某一章节使用了从头到尾的长镜头。这是一整个超文本段落,我设计了一套完整的文本单元,其剧本单元(脚本单元)本该是由观众来自行构造的,但作为视频影像还是使用了线性叙事的方式来进行播报。超文本遍历文学是一个有几十年历史的文本媒介,阅读者在文本阅读中可以使用交互的方式选择自己的“世界线”,这个技巧在我的许多游戏作品中都能找到实例。在视频中,鼠标操控着文本单元的跳转,实际上是在进行元宇宙的打印仪式,角色背后的打印机会根据文本进度来打印元宇宙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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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曾经协调过作品的语言,也就是“调性”。我暂时不太想钻研这个作品它是否致敬了某位大师、调戏了某个社会事件或者文化圈,亦或是要求观众必须了解整个迷因的来龙去脉才能对作品有共同话语的研究性创作,我只是想把我学过的一切全部忘掉,基于个人感情来创作,使用自己独有的风格与见解,用个人的方式去解释周遭,让更多人能够关注到周遭事物的生产与归宿:它从何处来?又到哪里去?它的使命是什么?

​ 借着这次展览机会,我很乐意把我对于作品中的一些琐碎的想法分享出来,我也不叨叨了,我就说一下我自己对于这个展的理解。这次展览的主题是PARTY AFTER PARTY,两个party的意思并不相同,我有一种将party解释为仪式的冲动。仪式就是我谈论的这些“物”、它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过程的载体。仪式的阈前阶段是从哪里来,阈后阶段是到哪里去。阈限阶段则可以被解释为“演绎”过程,整个作品就是如此演绎的记录。第一个party是作品的记录的演绎,第二个party是这场大爆炸的余烬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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